言午

Live boldly,
push yourself,
do not settle.

父母爱情故事(三十七)

*第三卷开始


*米英 露中 爱丽舍

*历史向 冷战背景



墙倒了,人们说。

 

从十月开始,世界就在以令人眩晕的速度旋转着。莱比锡、德累斯顿、波茨坦、马格德堡、 耶拿,然后是柏林,再到波兰和匈牙利。距离20世纪90年代还有三个月,还有十年零三个月就是千禧年。被分隔的人们以无与伦比的热情冲向未来,冲出了那绵延半个世纪的残垣,失散的亲人紧紧相拥,陌生人也像是久别的朋友,整座城市在纯粹的喜悦和宣泄中沸腾着,像是时代的灰尘被风暴吹到半空,再也不会落上肩头。

 

在这样的勃兰登堡门前寻人实在不容易,但基尔伯特今天很有耐心。

 

他久违地有了那种心跳加速的期待感。坐在还没拆除的墙体上很危险,却也让他的一头银发成了最显眼的标识。他知道路德维希能找到他,就像路德维希猜到他会坐在某处,等着他来寻一样。下方的人群还在狂欢,欢乐颂的曲调让他禁不住也跟着哼起来,没一会儿就彻底占据了他的大脑。唱到第三遍时,他感到人群开始朝两边移动,像是摩西分开了红海那样,中间竟多了一道缝隙。

 

他低下头,正对上那双海洋般的眼睛。

 

那道缝隙合拢了。近处的人们聚过来,安静地看着这一幕,像是看着这半个世纪。

 

“想我了吧?”他轻声问。

 

路德维希眨了眨眼睛,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,但他似乎意识不到。除了盯着基尔伯特看之外,他什么都干不了,直到那个瘦削的身影从墙上跳下来,他才后知后觉地出了声:“你当心——”

 

他后面的话被尽数堵了回去。基尔伯特紧紧地抱着他,力道很大,他知道人群在欢呼,尖叫声和掌声山呼海啸,可他耳边只听得见基尔伯特一个人的声音,他笑着、满不在乎地说没事,说这墙也不高。然后他放缓了声音,没再压抑那些颤抖,轻轻念着他的名字。他一遍遍地说,路德维希,没事了,再也不会有事了……

 

他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人群的,只知道他的大衣口袋里被塞满了鲜花。花瓣落在他们的衣领上,基尔伯特搂着他的肩膀,没说什么话,他们却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。他们一直走到位于柏林西边的家里,弗朗西斯和玛利亚等在那儿,挂钟已经敲了十二下,但玛利亚还是清醒得像白天时一样。

 

“你是基尔伯特!”她打开门的瞬间就扑了上去。“我是玛利亚。我应该叫你Onkel吗?”

 

基尔伯特熟练地把她抱起来,让她坐在自己怀里:“随便你!你叫我基尔伯特也可以呀。”

 

玛利亚笑得露出了八颗牙齿:“Vati说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诶。”

 

“我也觉得!”基尔伯特厚颜无耻地说。“哈特温他们可比不上我,是不是啊路德维希?”

 

路德维希只是笑,眼角还留着消不去的微红。弗朗西斯从背后抱着他,但基尔伯特暂且忽略了这一点。

 

“这房子是你帮忙修的?”他端详着门口的挂画。“还行,没比以前难看。你现在睡哪儿?”

 

“不客气。”弗朗西斯说。“我还是睡以前那个房间……我的意思是,我们。你的房间也没变,要去休息么?但我猜你们两个今晚都睡不着。”

 

基尔伯特又自动忽略了他那句“我们”,调整了一下抱孩子的姿势。玛利亚并不重,但他从上个月开始就经常使不上力气,今天似乎也没恢复过来。怀里的小姑娘看看他,善解人意地开口了:“我要去睡觉啦,基尔伯特。”

 

于是弗朗西斯很自然地从他怀里把玛利亚接过来,放到地上,挥着她的小手一起说了晚安。玛利亚迈着小短腿就开始往楼上冲,他就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,看着她自己刷了牙,又展开被子,跳到了小床上。送上晚安吻之后,他听见玛利亚小声说:“基尔伯特好像身体不太好。”

 

弗朗西斯顿时心里一紧:“怎么不好?”

 

“他好像抱不动我,但我一点都不胖呀。昨天你就一直抱着我逛街。虽然我可以自己走的。”

 

她现在正处于小孩话很多的阶段,又絮絮地说了一大堆:“而且纳撒尼尔比我重好多,上次我们看烟火,他还一直坐在阿尔弗雷德肩上看呢,阿尔弗雷德好像也没觉得累。我觉得基尔伯特有点太瘦了,你要多做点饭给他吃。Vati烧饭不好吃的。”

 

“好,”弗朗西斯被她逗笑了一秒,但那轻松感很快又被忧虑占据了。“我知道了。我一定把他养胖,好不好?他前段时间太辛苦了,之后肯定能好起来。你安心睡觉好啦。”

 

“那晚安。”玛利亚松开了他的袖子。

 

弗朗西斯摸了摸她的额头:“晚安。”

 

他走下楼梯,沙发上那两个背影紧紧靠在一起,又同时回了头。

 

“她睡了?”路德维希问。

 

弗朗西斯点头,随后便听见基尔伯特说:“她性格真好。”

 

“你们很会养孩子,”他又说,“不像……”

 

他没把那个名字说出来,只是短促地叹了口气:“如今的局面很好,但我实在对不起她。”

 

“华沙的那位?”弗朗西斯迟疑地问。

 

“嗯,叶卡捷琳娜。她肯定猜得到我们之后会退出。”

 

“可苏联现在似乎不怎么干涉东欧了。菲利克斯和海德薇莉那里也都很顺利。”

 

“难不成统一之后德国还一半留在华约,一半留在北约?”基尔伯特反问。

 

弗朗西斯顿了一下,没说话。这句话像是炮弹一样在他大脑里炸开,只余下大片的空白。等他终于恢复思考能力时,他发觉基尔伯特挑着眉,似笑非笑:“怎么,我们要统一吓着你了?”

 

弗朗西斯作势要打他,手伸到一半想起自己不该跟病人计较,悻悻地放了下来:“我建议你先把身体养好再说。玛利亚都觉得你太瘦了。”

 

这事还没准呢,他心底里有个声音安抚道。墙拆了是好事,可真要合并……

 

“没错,哥哥,”他听见路德维希不容置疑地说。“这些事留给别人去操心,你真的需要休息。要是以你的健康……甚至别的什么为代价,我宁愿我们维持现状。”

 

是啊,弗朗西斯在心里说。路德维希,我希望你高兴,但我也觉得维持现状就很好。

 

不过欧共体都成立这么多年了,他又想,我不该这样的。

 

“我实在太困了。”他揉了揉眼睛,神态如常地站起身。上楼前他弯下腰,路德维希很自然地给了他一个晚安吻。吻完他才听见有谁倒吸了一口冷气,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看向了彻底凝固的基尔伯特:“噢,哥哥,我忘了说……”

 

基尔伯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:“你别说话,你等一下,你——”他猛地跳起来,一步步朝着弗朗西斯逼近。“别怕,阿西,现在我们都回来了,看我把法国人干掉——”

 

弗朗西斯敏捷地逃上了楼梯:“路德维希!”

 

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,”路德维希拽住了基尔伯特,“去睡觉吧,好么?明天我再给你解释……但你不要攻击他!”

 

弗朗西斯的脑袋从楼梯扶手上探出来:“那我在卧室等你喔路易。”

 

“弗朗西斯!!”路德维希无奈地喊道。

 

楼梯上的罪魁祸首笑了一下,毫无负担地跑了。基尔伯特调整着呼吸频率,心里已经想好了三十八种整治弗朗西斯的方案,但至少他表面上平复了下来,语气也恢复了正常。

 

“我去洗澡。”他像是一座暂且休眠的火山那样站起身,平稳地上了楼梯。“你今晚睡哪儿?”

 

“我当然是陪着你。”路德维希笑了。“弗朗西斯开玩笑的,昨天我就跟他说好了。”

 

这话的前半句让基尔伯特放下了心,但后半句又让他感到生活失去了希望。他回到那间阔别近五十年的卧室里,发觉家具基本都换了新,布局和陈设却又维持着原样。他这一觉睡得很沉,醒来后看到路德维希守在床边,而床头的时钟已经指向十一点四十。他大概是从未睡过这么久,头脑昏昏沉沉,竟有了些恍若隔世的虚幻感。如今的现实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奢侈,他生怕自己动一动手指,时光便会倒拨回昨日之前。路德维希大概也有同感,有那么半分钟,他只是安静地和基尔伯特对视着,隔了一会儿才笑出来,轻声问:“醒了?”

 

“嗯。”基尔伯特撑着头坐起身,眼前却蓦地一黑,又栽倒下去。路德维希吓了一跳,慌忙上来查看,他摆了摆手:“没事,睡太久了头晕。”

 

“你可别想骗我。”路德维希皱眉。“东边局势还不稳定,你身体肯定不舒服。”

 

“过两天就好啦。”基尔伯特安慰道。“行了,你们吃午饭没?我还想去城里逛逛,我可太久没来了……”

 

他下了楼。玛利亚在沙发旁边玩积木,见了他们就兴奋起来:“去踢球吗?”

 

“先吃午饭哦。”路德维希说。“吃完vati就陪你玩。”

 

基尔伯特和她打了招呼,又问:“弗朗西斯呢?”

 

“他搭早班飞机回巴黎了,这两天他工作很忙。”

 

“哈,我不用猜都知道他们在忙什么。”基尔伯特嘲讽地说。他看了一眼玛利亚,把后半句话换成了气声。“爱丽舍宫恨不得再把那墙修起来,或者联合柯克兰把墙变成一座山!”

 

路德维希握住了他的肩膀:“哥哥,我没法影响整个法国的态度,但我可以保证,弗朗西斯在个人层面上一定是支持的。或许他也会愿意帮忙,但我们说过不在家里谈这些……我的意思是,他会因为我而支持的。”

 

基尔伯特还处于拒绝接受现实的阶段,敷衍地嗯了一声。路德维希也知道多说无益,去厨房端出了午饭。玛利亚自觉地去洗了手,又伸手让路德维希把她抱进加高的餐椅里。

 

“Papa这次要过多久回来啊。”她努力地切了一块香肠。

 

“下周我们一起去巴黎找他?”

 

玛利亚满意地点点头,把这句话记下了。

 

可等到下周来临的时候,路德维希却没能兑现承诺。基尔伯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,精神也越来越不济,于是罗德里赫和安东尼奥先后住到了他们家,而房子的两个男主人忙得几乎看不见人影。周六上午费里西安诺上了门,问玛利亚想不想去意大利,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开始给她收拾行李。路德维希总算赶在他们离开前回来了一趟,歉疚地表示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把玛利亚接回来,但保证会每天给她打电话。他还代替弗朗西斯道了歉,于是玛利亚大度地表示了理解。她就这样一直在意大利待到了1990年。瓦尔加斯兄弟似乎成了整个欧洲最闲的人,陪着她一路向北玩到多洛米蒂山脉,期间在佛罗伦萨和锡耶纳小住了一段,又在十二月南下去了那不勒斯和西西里,在切法卢海岸看日出日落。新年聚会在罗马,她认识的成年人都参加,亚瑟和阿尔弗雷德还带了纳撒尼尔一起,而路德维希和弗朗西斯总算同时出现在了她面前,但玛利亚诚实地说自己玩得开心极了,并没有很思念他们。她看着爸爸们瞬间垮掉的脸色,连忙改口道:“但是我也很愿意回巴黎和波恩的!”

 

路德维希看了弗朗西斯一眼:“玛利亚,我们之后可能要把波恩的家搬到柏林去,这段时间你先和papa回巴黎好吗?”

 

“为什么突然要搬家啊?”

 

“因为……vati换了地方工作。”

 

“可是柏林离巴黎好远。”

 

纳撒尼尔在旁边接了话:“没关系的,华盛顿到伦敦坐飞机都要七个半小时呢。”

 

玛利亚被自己这位认识没多久的朋友震惊了:“那你们平时不住在一起吗?”

 

“两个不同的国家一直住一起才奇怪吧。”纳撒尼尔理所当然地说。

 

玛利亚困惑地看着他:“什么……不同的国家?”

 

纳撒尼尔更为困惑地看着她,但弗朗西斯迅速地把他拎走了。他把手里的小孩塞给亚瑟,叮嘱他叮嘱自己的儿子别在玛利亚面前乱说话,转头就看见阿尔弗雷德朝着自己的位置走去,在路德维希身边毫不客气地坐下了,心中顿时警铃大作。亚瑟拽过他的手臂,安抚道:“他有点事要问路德维希,我让他去的。”

 

弗朗西斯打量着他的神情,心下了然,却还是皱眉道:“有什么事是我不能问的?”

 

“想必你也有些话要跟我单独说。”亚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。“还是你希望我把路德维希叫来一起听?”

 

“我更想知道阿尔弗雷德会问些什么。”

 

“当然是他们为了合并可以接受的底线。路德维希和你分享过么?”

 

“我们从不谈这些事。”弗朗西斯抿了一口香槟。他注意到路德维希起身跟阿尔弗雷德打了个招呼,随后就把玛利亚交给了费里西安诺。后者朝他眨了眨眼睛,心照不宣地领着玛利亚上楼了。这个场景弄得他有些心烦意乱,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杯口。“总之,他没主动说过,但我发觉他们似乎更想从美国人那里获取支持。”

 

“他也只能从美国人那里获取支持。”亚瑟说。“你要知道,在这件事上我们是有一票否决权的。”

 

弗朗西斯没有说话。

 

“我知道你很难把这句话说出口——基于历史的经验,我们并不想满足德国人的愿望。在这方面我可以帮你,我并不介意得罪路德维希。但你也得帮我。这件事只有我们联手才能阻止……正如过去那样,不是么?”

 

“亚瑟。”弗朗西斯盯着路德维希的方向。阿尔弗雷德正过分亲热地揽着他的肩膀,手里的杯子已经见了底。“今天是假期,我不工作的。失陪一下。”

 

他快步朝那里走去,沙发上的二人俱是一愣,阿尔弗雷德下意识地松了手,又和路德维希对视了一眼,这才起身离开。

 

“他找你说什么?”弗朗西斯犹豫了几秒,还是问。

 

“没什么。”路德维希回答。“亚瑟找你说什么?”

 

“没什么。”弗朗西斯说。

 

于是他们两个各怀心事地上了楼。费里西安诺看上去快乐得没心没肺,见了他们就一手拽过一个,推着他们去了阳台:“还有五分钟斗兽场那里就放烟火,快来看!你们好久没约会了吧?”

 

“是啊,这两个月太忙了。”弗朗西斯接话。“我很想你。”

 

路德维希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:“我也是。”

 

他们在夜空被点亮的刹那交换了一个吻,温柔、甜蜜、心不在焉。玛利亚在倒数开始时加入了他们,偌大的阳台被他们这一大群人占满,颇有些拥挤,酒杯胡乱地堆叠在桌上,1990年就这样在盛大的喧闹中到来。烟花最盛之时,他们和玛利亚共同欢呼着新年快乐,在数不清的拥抱过后再度回到彼此身边,眼里映着最绚丽的花火。

 

“新年快乐。”路德维希轻声说。

 

弗朗西斯长久地注视着他的眼睛。

 

“新年快乐。”他回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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彩蛋:游手好闲的瓦尔加斯兄弟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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